沖繩北部趴趴走——備瀨海灘和古宇利島

隔天一早醒來，拉開通往陽台的拉門，一瞧，耀眼的晨曦早已遍灑各處，高掛天際的太陽帶著即將展開一整天的熱度蓄勢待發，想起將醒未醒之際的拂曉，我就從閤閉的眼皮中感覺得到燦亮的陽光，似乎這就是夏天來臨時給人的典型印象。

而先前對沖繩可能遭遇颱風的憂慮，在我查看天氣預報後也一掃而空，至少在我於此逗留的這幾天，下雨的幾率微乎其微。

因為地理位置（緯度）的關係，沖繩和日本其他地方的氣候相當迥異，四月下旬的這個時候，當關東和關西的春櫻都已經完全凋零，而北海道的櫻花才正要開始盛放，沖繩卻已準備進入春後回暖的初夏天氣，許多自去年底關閉的海灘都即將重新開放，迎接各種水上水下活動。

這樣的熱度會隨著月份逐漸升高，一直來到七八月的最高峰，便是所謂的「真夏」，而沖繩的櫻花季最早在一月下旬；這些「不合群」的氣候屬性都給人一種不太日本的日本，像是在追求集體主義的大和民族精神中跑出的一兩個異類。

準備就緒後，我們走出家門，坐上停在非常狹窄的停車格內的「小紅」，門前矮墻上立著兩隻「風獅爺」（シーサー），和中國閩南、台灣安平一樣，這裡的風獅爺也有著鎮風辟邪的作用，是海島子民對變幻莫測的大海表現敬畏之具體意象。

向大海出發

開車上路，第一天的沖繩，我們朝北部的今歸仁村一帶前進，在GPS上輸入了地圖碼，顯示路程需時大約兩小時。沖繩的法定速限為時速40到60公里，對於大馬人來說可能有些適應不良，尤其開慣了國內高速公路的你，更是對這樣的龜速有些感冒。只不過，來到別人的地盤，還是謹遵交通規則為上，安全第一。

在市區被一個緊挨著一個的交通燈惹得有些煩躁的你，在終於駛上暢行無阻的高速大道後才跟著舒爽起來，典型高架橋式的高速公路呈現出周圍居高臨下的開闊景致，讓我們都不禁聯想到北海道的共同回憶。一路往北，我們迎著美好的藍天白雲和燦爛陽光，再度感受到那種自遊度假的熟悉感，心情就像是我用手機接駁車內收音機播放《樂來越愛你》（La La Land）的<Another Day of Sun>，讓人想要搖頭晃腦那般雀躍。

中午以前，我們從高速大道終點站的許田收費站出來，一出站就可以看到沿著海岸線的海濱公路上塞滿了車子，星期天的沖繩，我想除了在地人外出遊玩，定然還有許多由每日航班不斷送進來的大批觀光客，我隨便瞧一眼左邊那台和我們平行的廂型車，就立即看到了貼在車子側後方的「外国の方」貼紙。還不是旺季的四月就已經如此人多勢眾了，真不敢想像七八月的盛夏情況，一人一台車子的沖繩會有多麼寸步難移。

塞車總是苦不堪言，除了浪費時間也磨耗情緒，但當你塞在左手邊是一片湛藍海灣的車龍裡時，時間似乎變得沒那麼難捱。熾熱的太陽將天空和大海都襯托出最濃郁的藍色調，我們在車子裡大呼小叫，被眼前的絕對色澤輕易收服。

而你似乎終於忍不住了，在通過那一小段較為嚴重的塞車路段後，選了一個只有八個停車位的不知名路邊停下來，跑到圍欄前眺望美麗的大海。

不知名的路邊，無預警的綺麗

呼呼大作的熱風迎面撲來，夾帶著海獨有的味道，眼下的海水平靜無波，在陽光下閃眩著迷人的粼粼波光，對岸的山巒就是我們先前行過的路，繞了一個大灣才來到這裡，且近似遠。連成一線的白雲如軟綿綿的棉花糖低空飄過，我們瞇著眼睛，被全力反射的藍衝擊著視網膜。

圍欄下方靠近海面的人造堤上散落著三三兩兩的垂釣者，他們安靜佇立在大太陽下，無懼高溫，用穩如磐石的耐心對抗魚群為食而生的貪婪，而我們則像不小心闖入圖書館的聒噪閒雜人，驚擾了這片角落的寧謐，卻也很幸運地無意間捕獲了一道懾人的美景。

繼續朝我們的目的地邁進，那是位在人氣十分火紅的旅遊景點「美麗海水族館」附近的備瀨海灘，有「備瀨一線天」（備瀨のワルミ）之稱的這個秘境海灘，是我在上網搜尋沖繩的資料時，從無數的美麗沙灘中第一眼看到就想去的。

死後的世界，人間的眷戀

穿過一段覆蓋在樹林裡的短短下坡路後，就可以看到夾在兩片巨大岩壁中間的海天一線。

深黝的岩石高聳兩邊，只留下中間一條像是被不鋒利的斧頭劈開的裂縫，透過這道縫隙，不遠處的備瀨海灘就映入眼簾。站在巨石的這邊望過去，背光的岩塊輪廓對比藍綠相融的海天一色，整體的視覺構圖確實給人一種跳躍的震撼。

有此一說，此地被當地人尊稱為「聖域」，因為峭壁的地形如同一道裂口，像是人間的「氣」會從這裡流出去，通往彼岸，是生與死之間的最後交匯處，故在他們眼中，這裡有著類似「死後の世界」的意味，因而心生敬畏。

如果後世真的得以如此絕美，有清澈透明的海水和蔚藍無垠的天空，有徐徐清風還有細白的沙子，那我想死亡或許就沒那麼教人懼怕了。

不過，經過網友的奔相走告，我覺得對備瀨的描述中，「秘境」一詞可以拿掉了，因為成群結隊的遊人都循著前人留下的地圖碼，找到這個原本可能是荒無人跡的沙灘，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喧鬧著度假的好心情，再陰森古老的傳說都成了現代旅行主義下的一道觀光引言。

百年修得真滋味

未經死焉知生，我們的心靈得到填充，我們的肉身也需要相同的撫慰，所以一回到鎮上，我們就跑到鼎鼎有名的百年老店「岸本食堂」吃在地名物——沖繩麵。

一早就知道這家創立於1905年的老字號麵店非常出名，無論是經過網路傳播出去的觀光名氣，還是本地人幾十年來食好鬥相報的好口碑，店門口每天的排隊人龍就是最鐵證如山的金字招牌，在我排隊的大約二十分鐘裡，我注意到排在我前後的食客都說著流利的日語，可見這家麵屋並非只是單純被遊客炒起來的空殼名聲。

沖繩麵日文叫「手打ちそば」，也就是手打蕎麥麵的意思，但實際吃起來，那比一般蕎麥更為粗大且更有咬勁的麵條並不是我們所知的冷麵蕎麥的那種，而是使用麵粉加工後所製成的麵條，更類似於烏龍麵的口感，搭配用鰹魚和滷汁熬煮而成的湯頭食用，甜鹹兼備；佐料方面相當簡單，只有滷肉、魚板和蔥花。我很喜歡它的湯汁，清甜而不膩口，豐醇而不重鹹，一個不留意就把整碗湯喝光了。

整間店只賣沖繩麵一種料理，卻能夠持續營業百年，持續吸引來自海內外的饕客親自上門，做得多不如做得精，能按捺著性子，用漫長的時間把一件事發揮得淋漓盡致，這是日本人最令人敬佩的職人精神，我想起台灣戲劇大師李國修生前說過的一句名言：「人，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情就功德圓滿了。」

神之島上的隨心所欲

吃飽以後我們繼續上路，開著「小紅」經過市鎮，穿過鄉野，繞過沿海公路，跨過丘陵，一直來到古宇利大橋前，這座全長1960公尺的大橋建成於2005年，是截至2015年為止沖繩最長的橋（直到另一座更長的伊良部大橋出現）。

古宇利大橋接通屋我地島與古宇利島，在那之前，古宇利島無法用陸路直接抵達，而是必須乘船出海，而在沖繩流行說的「古宇利藍」就是出自這邊的透澈海水所輝映的海藍色澤。

越過大橋來到相傳是琉球人發祥地的古宇利島上（因此古宇利島也被稱作「神之島」），首先看到的就是另一個廣為觀光客熱衷的古宇利海洋塔，建在島上制高點的山丘上，這座海洋塔除了是座海洋生態博物館外，也是讓人們登高遠眺的瞭望台，不過我們一過島就先把車子停在大橋附近，因為你看到了想吃的雪糕店。

在這裡一連吃了四球不同口味的雪糕後，我們又跑到對面的美式餐車那裡買大排長龍的醬炒蝦飯，拿了號碼牌，看似必須等很久，我們索性漫步到橋邊的沙灘處，從那裡再次眺望古宇利大橋的風姿。

太陽逐漸西移，我們對著大海聊著漫無邊際的廢話，時間借腳下影子訴說流動的語言，而陶醉其中的我們彷彿忘了時間和影子的呢喃。

回過神來走回餐車那裡，我們點的蝦飯早已準備好，服務生小姐很貼心地用鋁箔紙把飯包起來保留熱度，我們拿著它坐到一旁的位子上，在快要打烊的店家前分食著不知要算是下午茶還是提前晚餐的定食，一邊的天空此時映現出淡淡的霞光。

傍晚六點，很遺憾的，近在眼前的古宇利海洋塔早已閉館，但我們一點也不覺遺憾，依舊照著我們原有的步調隨走隨停，周圍那麼多讓人歎為觀止的海景風光我們都看不完了，少去一兩個人造景點又有何妨？在四面環海的這座神之島上，我狹隘的心在那個瞬間竟寬闊起來，細究下來，也許並非自己頓悟了些什麼，而只不過是剛剛餵飽了身體而體胖心寬，如此罷了。

寂滅前的最後浪漫

我們繞行周長僅有五公里的古宇利島一圈，最後停在「Ti-nu海灘」（ティーヌ浜）附近，趕在最後一點天光黯滅以前走下沙灘，看矗立在近海中央那兩座造型獨特的礁岩。

如果不事先說明，我想可能沒人會輕易看出那兩座經過風化而形成蕈狀的海蝕岩（Notch）是愛心的形狀，但因為日本偶像天團「嵐」曾在這裡拍攝過一支電視廣告，心型礁岩（ハートロック）迅速得到了廣大民眾的認識，加上古宇利島向來流傳著沖繩當地的人類起源傳說，故這裡除了神之島外，還有「戀島」的另一個別稱。

戀島上的一對心型礁岩，是一個多麼契合浪漫懷想的美麗巧合，而據說只要從特定角度觀看，就能將重疊起來的兩顆礁石看成一顆心的形狀，更是所有擁有少女心的人都想前來一睹的景色。

等到我們來到心型礁岩跟前，沙灘上早已杳無人跡，只留下千百雙踩踏在沙子上的足印，越來越暗的天色將周圍罩上一層越來越厚的剪影，遠處的地平線上還殘留著最後一抹紅霞，浪濤溫柔地翻捲，海風無情地吹拂，失去陽光的角落變得十分冷冽，而眼前的那兩顆礁岩在萬籟俱寂的沙灘上看起來好微小，甚至有種孤立無援的感覺。

不過無需替它們擔心，因為只要自己稍微挪動腳步，就能讓千百年來遭受海風侵襲、海浪拍打的它們相互依偎，變成戀人眼中最美的符號。

在這個天涯海角，只有浪聲和風聲的蒼穹底下，我突然相信了那些唯美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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