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沖繩差點找不到的家

在香港的第五天早上，我們收拾細軟，準備到機場去。這一趟算是意外的香港之行，對我來說，像是一種人生腳本之外的風景，五年前來過一次這裡旅遊，雖然對香港留下美好的印象，但當時直至後來數年都自覺短時間內不會再訪，所以不由我編排行程的這四天旅程中，我完完全全把自己當做隨團觀光客，走一步看一步，沒有任何期待，結果倒也不壞。

至於你，則是對香港情有獨鐘，或許是粵語環境使然，或許是通街美食的誘惑，即使這裡的物價貴森森，你還是排除萬難要再來香港一次，走過你常常追看的連續劇場景，品嚐熒幕前讓你垂涎三尺的各類美食。你總是一臉認真，說香港的___真的比較好吃，後接兩百字的食後評鑒；反而對去了好多回的日本，你始終沒有特別愛上那裡的某一道料理。

而二度來港的緣由，就要說到我們接下來欲飛往的國度——日本沖繩島。

2015年，當亞洲航空（Air Asia）還沒有開通從馬來西亞直飛日本北海道的航班時，我們買了從東京轉機札幌的日本國內航空「樂桃航空」（Peach Airline）的機票，在官網上成為他們的會員後，航空公司都會定期寄送情報電郵，對於這類廣告訊息我總是非常不耐煩，早早就取消了訂閱，但你卻繼續接收他們往後發來的每一則消息。

今年二月，樂桃航空開啟了從沖繩直飛泰國曼谷的新航線，為吸引消費者選擇他們家的航空，還推出了期間限定的優惠價格，無意間看到這則新聞的你查詢了機票，發現價錢的確十分誘人，便在某一天晚上丟出一句：「不如我們去沖繩吧？」

沖繩？為什麼是沖繩？——這是我一開始的疑惑，因為即使熱衷日本旅遊，但這個位在最遠離日本群島的沖繩島是一次也沒有進入過我的願望清單，在我的既定印象中，坐落在南海的沖繩是個水上活動愛好者的天堂，潛水和游泳、海濱和沙灘，有點夏威夷的氛圍，也有點熱帶海島的氣候。

如果是熱帶海島的話，我們自己的國家就有一大堆享譽國際的島嶼了不是嗎？何必要跑到沖繩去？「那可不一樣。雖然我也沒去過，但沖繩絕對有它獨特的海島風情。」

最後說服我的，並非海島風情，而是前身為「琉球王國」的沖繩所摻和的多元文化，那裡也曾是二次大戰時期，太平洋戰場上有名的「沖繩島戰役」的發生地（也就是奧斯卡得獎電影《鋼鐵英雄》（Hacksaw Ridge）拍攝的那場戰役）；一個融合了原生琉球部落文化、美國27年統治以及後來日本納入領地範圍的一塊彈丸小島，一定有著和日本其他地方非常迥異的風土民情。

兩天內做出決策後，我們的行程於是成為歷來旅途中最複雜的一次，你還硬是把香港塞進這趟跨境之旅中，你說與其來回都在曼谷轉機，不如選擇樂桃也有直飛的香港，「順道」繞過去玩幾天，這才讓我們在十天內連飛三個時區都不同的國家，跳脫了以往鎖定一個國家玩到底的旅遊方式，我還很小題大做地說：「所以我們是拿著四張單程機票去旅行耶！」

結束香港的行程，我們一早就到機場去等候中午的班機，黑壓壓的天空在巨大的玻璃帷幕外罩下陰霾，我有點憂心忡忡，深怕去到沖繩時會遇上像香港這兩天的連續陰雨，加上那幾天天氣預報說有一股颱風正從北部朝南邊移動，會帶來豪雨。飛機起飛時，窗外更是開始飄起雨來，我帶著和烏雲一樣沉重的心飛離香港，朝著一切皆未知的沖繩而去。

大約三個小時後，我們降落在那霸國際機場，一出海關就由租車公司的負責小姐接待，領我們到專門準備的公車上，把我們和其他同班機的香港遊客都一起載到租車公司的總社去，在那裡進行交辦手續和付款事宜。

來到沖繩，最廣為推薦的旅遊方式是租車自駕。和北海道一樣，沖繩的公共交通系統不若東京或大阪那般全面，只有那霸市區擁有單軌列車，如果想要環島走透透，開一輛車子會是更省時省力的玩法，而這裡最多的港台旅人都流行租車自駕，所以會說中文的工作人員超乎我想像的多。

自從兩年前在北海道有過一次自駕遊的經驗，我對在日本再度開車旅遊懷抱著高度期待，就像嚐過甜頭以後食髓知味，我迫不及待想要重溫開車上路時那種隨走隨停的自由，雖然兩次都不是由我掌控方向盤，我對坐在副駕座的輕鬆角色也十分投入，而身為駕駛人的你則用一種統計學的語氣說：「我們在日本的最北和最南端都開過車了。」

這一回服務我們的是「阿卡醬」（赤ちゃん），但你說這名字不夠溫柔，她應該是個女生，所以你決定直接喚她「小紅」，親切又可愛。我們把行李和包包放進後車廂，坐上座位後打開內建GPS，準備擅用日本獨家開發的「地圖碼」（Mapcode）導航系統，而直到此刻，我才驚覺：「我好像沒有這邊民宿的地圖碼！」

在Airbnb訂了住宿後，我壓根忘了詢問房東要如何前往他家，只抄寫下列在網站首頁上的地址，習慣不購買當地電話卡或是租借行動WiFi分享器的我們，一時間也無法用手機上線查看，最後我試著在GPS上輸入了那個不完整的地址，得到的目的地看似是一個民宅區，想說就先姑且開過去那一帶再看吧！

我們住的地方是那霸市隔壁的浦添市，開了大約半小時後，我們來到了目的地，可並沒有看見任何我曾在網頁上看到的那棟獨立式三層樓房舍，不死心的你決定在附近繞繞看，用肉眼自行找尋那個只憑一眼印象的家，結果當然是不可得。此時已過傍晚，夕陽西沉，路上的街燈開始亮起，而巷弄間的羊腸小徑也逐漸隱沒在黑暗中，找起來更是加倍困難。

剛開始拿車時的喜悅此刻已被焦慮完全取代。晚上八點，我們仍漫無目的地穿梭在陌生的街巷中，我看著那塊在漆黑車內格外刺眼的導航屏幕一籌莫展，還沒吃晚餐的飢餓感被忐忑與愧疚填滿，那一刻是我多年旅行經驗中第一次覺得WiFi分享器的重要性。

不像我那樣窮緊張，你倒是很沉著地把車子開到附近看到的一家大賣場，「試試看那裡有沒有免費WiFi，根據以往經驗，通常日本有不少免費的無線網絡可以輕鬆接上。再不然就去找家麥當勞。」你建議道。

果不其然，在大賣場外的冷颼颼停車場裡，我用手機連上了賣場的網絡，找到了民宿主人之前發給我的電郵，原來他一早就提供了完整地址和地圖碼，是我太粗心大意，沒把行前功課做好，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確定有了回家的資料後，我們如釋重負，還跑進大賣場裡買打折的便當，準備帶回去當晚餐。此刻的我才慢慢從全身緊繃的焦慮中「解凍」，開始覺得有些餓了（笑）。

回到車上，自信滿滿地輸入地圖碼，我們一路開往和先前截然不同的方向，原來民宿是在另一個社區，難怪剛剛怎麼繞都找不到，最後我們在晚上十點來到了這個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家門前，當車子轉入巷子，車頭燈打照在那幢躲在黑暗中的獨棟公寓時，我都快要歡呼起來了。

民宿主人勇さん住在可以獨立進出的三樓，他帶領我們來到二樓的和式房間，交代了基本的住宿規則便道聲晚安離去。夜已深，等到我們把行李從車廂抬到樓上，再輪流梳洗一番，換上舒服的衣服安坐在榻榻米上，享用我們在沖繩的第一頓便當晚餐時，也已經快要接近午夜了。

經過了虛驚一場的歷程，那一份打折的便當吃起來異常美味，罔顧什麼吃飽後不該馬上睡覺的健康言論，身心俱疲的我們都管不了那麼多，刷了牙就躺倒在軟綿綿的床鋪上，一覺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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