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故犯

基本上他是一個極度沒有安全感的人,所以才會嚴肅認真得一絲不苟,幾乎沒有緩頰的餘地,絲毫不容許嬉鬧的吊兒郎當。他害怕模糊曖昧不清,害怕像隻在汪洋中漂泊無依的小舟,不知道停靠的港灣在哪裡,看不到一望無際的邊際到哪裡。

因此他務求一切必須明瞭透徹,到底是站在疆界這邊的子民,還是隸屬彼岸的同袍,都必須一一稟明。舉棋不定地橫跨兩域,身份不明朗,地位不可考,不是他所追求或者想見的。

因為唯有在宣誓你所效忠的國土以後,草木才得以撥雲見日,風聲才得以止息,敵我才得以見分曉。他才得以知悉眼前的是真正屬於自己的財富,還是蔓生在淺塘沼澤的不牢靠蘆葦。

芒草離離的時候,他極目四望,竟都只是搖曳的惶惑,或是震顫的繽紛。而那繽紛絢爛,或只是短暫的誘騙,誘騙他一頭栽進這叢叢荒野,篤信豐沃土壤朝天吐出的美麗芬芳。

等到終有一日,他一腳踩空,絆了一跤,摔了個人仰馬翻,還扭傷了腳踝,嘴裡嘗到了生鮮泥土和著青草的味道,仰望著向晚的霞光,才泫然欲泣地約略明白,那把他拐進這堆沾滿身的污穢泥淖的,不是閃爍不定的天光所營造出來的海市蜃樓,不是鼓噪不停的雨蛙群所震懾出來的清幽月夜,不是躲在陰溝裡欲拖人下水的孤魂野鬼,不是不是都不是,是他自個兒讓這所有的虛擬影像在眼前悠晃。

是他自個兒說服自己,跟隨天光雨蛙抑或是醜陋的河童,一步步跨進冰冷的池子裡。

為了尋求一個庇護,他反而輕信胡言亂語的魑魅魍魎,沒有嬉鬧沒有鄙夷地深信不疑,以致到頭來讓自己深陷泥沼,卻還歸咎於魅惑他的幢幢翦影。


一直以來都是他在欺瞞自己的感官覺知,直至郊外警世的鐘聲敲響了,日暮客愁新,時日無多了,他還是學不會承認(抑或不願承認),為了索求一個薄薄的允諾,而把安全感掛在嘴邊的明知故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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